“科学才子”与“科学妄想家”

吴  志
 

  最近美国《大众科学》杂志评出了全球十大年度“科学才子”,评选对象主要是那些与众不同的、年轻有为的科学家。评选标准是:要有洞察力、创造力和不屈不挠的毅力,需要敢于回避现有的常识,形成自己独到的见解,也需要那种积极探索、突破现有知识的“鲁莽”,不介意别人视他们为“怪物”,听到“回头吧,以免永远得不到学术界的认同”的忠告,也不以为然,一意孤行。

  评出的十大“科学才子”平均年龄只有34岁,包括刚刚获得今年菲尔兹奖的31岁华裔数学家陶哲轩。引人注目的是,排在首位的是34岁的尼玛·阿卡-哈米德,他与同事提出的理论是一种出色的“异端邪说”,他们提出的假说称:引力之所以小于电磁力,在于引力渗出了我们居住宇宙的三维空间,进入了两个巨大的多维空间中,引力能量因而被削弱了。换句话说,我们的宇宙有裂缝。

  尼玛·阿卡-哈米德的当选,体现出美国文化的宽容,这种文化推崇勇于探索、猎奇求新的精神,这正是科学技术发展所需要的。若在中国会怎样呢?尼玛·阿卡-哈米德绝对无法破土而出,根本就冒不出来,因为中国文化根本就不容许他冒出来。首先,他“异想天开”的理论离经叛道,背离人类知识,属于“异端邪说”。其次,他没有为自己的理论找到证据,只是属于“猜想”“空想”“妄想”“狂想”,说得严重些是唯心主义。第三,他的论文不会被采用,他的著作不会被出版,谁发表了这样的论文,出版了这样书著作,是要负责任的,因为太离谱。第四。他的理论不会被研究机构和学术权威认可。中国的科学研究成果,是需要由有关部门和有关专家来评定的,认定有价值才有价值。说你行你就行,不行也行;说你不行就不行,行也不行。哪个部门或专家敢支持这样的“异端邪说”呢?即使有学者从内心认同,也不敢公开表态支持,甚至不敢私下表态支持,万一支持错了会使自己的名誉受损,谁愿意为一个不相干人说话呢?第五,万一他的理论发表了,就会招来学术界的批判乃至攻击,乱棍打死,最后戴上一顶“科学妄想家”的帽子,打回原形,送回原地,他也怀疑是自己错了。从此对科学研究失去信心、兴趣与热情,再也不敢制造“异端邪说”了,重新回归平凡。严重的还会被同事讥笑,甚至因为发表“异端邪说”而丢掉教授的饭碗。

  中国的文化是“木秀于林风必摧之”,一颗树木高于一片树林,大风来了,就会被吹断,因而这片树林的高度永远都是大体相当的。问题是,科学研究需要木秀于林,不从树林中冒出来,就不叫创新,就不叫创造,就不叫科学,充其量只是人云亦云,拾人牙慧。

  这种传统文化,解释了为什么中国难出重大的自然科学成果。自然科学一等奖多少年空在那里无人问鼎,近几年颁发了一些,似乎有点勉强,因为影响并不算大,获奖后人们才知道他们和他们的理论,过后又被世人忘记了。影响最大的科学家是袁隆平和王选,他们的成就是科学成就,也是技术成就,但主要是技术成就。在自然科学没有叫得响的理论与学者,这是中国的悲哀。

  科学与技术相比,科学的影响力要大于技术,科学派生技术,技术源于科学,科学满足人类的精神需要,技术满足人类的现实需要,人类的好奇心、求知欲,需要科学理论来满足。中国涌现出许多能为人类接受的自然科学理论,才能算得上一个科学大国,在这方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,需要全民族共同努力,包括政府和民间,包括专业与业余。

  中国要发展科学事业,必须要有一个宽松的社会环境,容许木秀于林,甚至容许“异端邪说”。只要有科学新思想,就有机会向世人表达,任由世人评说。机构、专家和民众,可以讨论科研成果的是与非,但不要轻易用“邪说”“妄想”“狂妄”来评价,只要是严肃的科学研究,也不要轻易用“伪科学”来形容。比如,“水变油”的研究,若真是有研究过程、研究方法和研究成果,不管是否属于真理,都是科学研究。若只是玩弄魔术小把戏,就不是科学,而是“伪科学”。从理论上说,水是可以变“油”的,只要能把氢与氧分开,就能燃烧,水就变成了“油”。问题是,水是氢与氧燃烧的生成物,再也找不到比氧更有活性、更有力量的物质来抢夺氢了。也许,在某种条件下,某种物质可以抢夺氧怀抱中的氢。

  与自然科学相比,社会科学更需要宽松的环境。社会科学的新主张、新思想,肯定与现行的路线、方针、政策不相同,相同了就不是新主张、新思想了,这就有“影射”“攻击”之嫌了,因而谁也不敢乱主张,乱言论,有这样的主张与言论往往会被认为出格,与党中央不保持一致。当然,全党的行动要与党中央保持一致,但在学术上则不能要求保持一致,保持一致是学术研究的大忌。一个社会的发展,需要集中全民族的智慧,这样才能少走弯路,少走错路,才能建立和谐、高效、美好的社会。

  对科学研究是要宽容的,容许出错,容许离谱,容许离经叛道,另外还要英雄不问出处,只看文章不看作者,不问作者是谁,哪怕作者是监狱里的囚犯,只要著作或论文有科学价值,对人类、对社会有好处,就应与世人见面。只有这样,才能让人类判断、甄别是不是真理。

  宽松的科研环境,首先要来自宽松的政策,在科学领域也需要改革开放,解放思想,放开手脚,不戴帽子,不打棍子,一路绿灯,一路通行,百花齐放,百家争鸣,这样才能迎来科学的春天。一百个科研成果中,有一个被证实是真理,这就是发展,就是前进,就是突破,就是飞跃,何乐不为呢?人人都瞻前顾后,提心吊胆,小心翼翼,科学园地就会一片沉寂。

  科研成果也不一定非要专家认定不可,发表出来,供世人参考,由世人认定,这是最好的方式。科学是走前人没走过的路,无论对于大众还是对于专家,都是全新的课题,专家的认定不一定对,大众的认定不一定不对,如果专家认定是真理,大众却无法接受,这样的真理十有八九不是真理。总不好说九十九个人是错的,一个人是对的吧?当然,若需要评奖,由专家认定也无可厚非,但也可以由大众投票决定。

  科学不是深奥难懂、莫名其妙的东西,最接近真理的科学理论,往往是最简明易懂的理论,进化论、万有引力理论、宇宙大爆炸理论,都浅显易懂,人人能接受,正因为如此,才能成为伟大的科学理论,并被人类视为真理。

  相反,弦论认为空间有十维或十一维,除了少数专家学者之外,这不是普罗大众能理解和接受的,这样的理论很难成为伟大的科学理论,因为知音太少。当然,弦论对弦的描述还是可以理解的,只是对空间的描述难以理解。其实,若说“科学妄想”,弦论的十维空间论,也够资格了,因为国人想不明白什么是十维空间。不过,由于弦论是泊来品,国人不敢认为是“科学妄想”,而认为是科学前沿。若弦论来自国内,十维空间论一定会被视为“科学妄想”,发明人则会被视为“科学妄想家”。

  说到玄,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也有点玄,无论在大众中,还是在学者中,知音都不多。刚发表时也不被科学界认同,科学同行对此不屑一顾,诺贝尔奖也没授予相对论。不过,西方人就是喜欢深奥稀奇、高深莫测的科学理论,不断有人唱赞歌,相对论就成为了伟大的科学理论,爱因斯坦就成为了伟大的科学家。本来中国人也觉得太玄,不敢把相对论写进大学教材,害怕误人子弟,现在相对论已登堂入室,成为大学物理教材的内容了。假如爱因斯坦是中国人,他和他的相对论早就被埋没了,因为在中国的土壤水土不服,长不出参天大树。在这里无意探讨相对论的是与非,而是想说明西方文化与中国文化的不同,西方文化促进科学发展,中国文化阻碍科学发展。这是中国文化的消极面,这是需要国人直面的。

  西方文化造就伟大的科学家和伟大的科学理论,虽然有点吹捧过头,不那么伟大的科学家和科学理论,吹捧得十分伟大。不过,这倒让世人认为美国是科学的天堂,对美国科学充满敬意,全世界的学子和学者都涌到美国寻找科学,从而成为美国的科学人才,推动美国科学的发展。

  一个科学理论或一项科研成果,从西方泊来的就会受到高度重视,从本土生长的则会无人问津。一些媒体经常登载外国科学家的言论或理论,读者看了觉得很有新意,很受启迪,可是他们的言论或理论,在国内早就有人说过了,甚至向这些媒体投过稿,都被丢进废纸篓了,或是因为编辑不识货,或是因为作者是无名之辈,或是因为作者职称、职务、职业、学位不高,根本原因是作者没长有高鼻子蓝眼睛, 发明创造就这样拱手让给外国人了。外国的月亮比中国的圆,国人的这种心态,大概从1840年鸦片战争时就开始形成了,积重难返,一时难改,只能随着中国的强大、发达和富裕,慢慢地消失。中国的“科学妄想家”被视为“科学才子”之时,就是中国科学繁荣昌盛之日,但愿这一天早日到来。